于坚
那高原之上的高原，那世界的开始之地，天空当然蔚蓝，但不是通常的那种蓝。那是蔚蓝一词所无法概括的蔚蓝，蔚蓝之上的蔚蓝。
我记得那个下午，在阴沉的天空下，我和当地的几个诗人朋友穿过草甸到碧塔海去，在这里，诗人和歌手的意思差不多，诗人并不是某种鹤立鸡群的知识分子，只是草原上歌喉不同的歌手。我们去碧塔海，试图通过真实的碧塔海，释放隐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碧塔海。那是世界最美丽的湖泊之一，它的出现使整个高原获得了灵性，或者它就是那种叫做灵魂的东西，。是在我的世界中，灵魂不可捉摸，它只能通过语言来隐喻。而在自然中，灵魂却真实的显现，高原的灵魂冰凉无比，深碧色，下面是黑暗的，令我害怕。我害怕着掉进去，我感觉到我的灵魂太小，只是湖边上的一只牛蛙，我沉默起来。
一个人在三十岁左右遇上这样的地方，算是他的造化。那时候关于碧塔海的文字还非常稀少，草原上的长舌妇还没有诞生。那时候碧塔海只是一个“地方”。而今天，关于碧塔海的留言簿已经可以运转起一个印刷工厂。香格里拉必须存在于你心中，你才会与它相遇。
香格里拉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它没有什么确切的意思，当你进入到那高原上的高原，当你穿过碧塔海的森林，你就会明白什么是香格里拉。
在那混沌未开的草原上，忽然会遇到一个正在转经的人，朝着某些只出现在冥冥中的东西，念念有词。我记得那时我听见念的是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我可以肯定，那时我对这个词一无所知，毫无意识，那时我不知道念的是什么。“香格里拉”并不是箴言，并不是某个天堂的代名词，它只是漫游在那草原上的一个音节，偶然被选中而已。在那边，美丽的词多的是，每一个都足以代替天堂一词，央哥珠玛、七林旺丹、索玛珍尼……
世界的目的似乎是把大地上的一切地方都改造成郊区和公园，改造成从星级宾馆的大玻璃窗内看到的风景区。草原上，昔日到处可以看到死去的牦牛腐烂在沼泽地里面的白色头颅。这种景象使草原显得神秘、恐怖，人意识到有比生命更强大的力量在主宰着。但今天，我看到这些牦牛头被制作成工艺，摆在市场上出售。
在无数的地方，人们跪下来，那不仅仅是宗教的原因，而是人们真的感觉到那要他们跪下去的存在着。在香格里拉，我曾经对着一座雪山跪下，没有人告诉我那是什么山，我就像进入庙宇那样跪下了。
我曾经在香格里拉的天空下漫游，没有路标的大地，泥土是黑色的。到处是溪流和牛粪。我和鹰一样，一言不发。在一个村庄附近，我看着一个脸膛黑红的汉子挖地，他肯定是藏族人，这个地主在开一条深沟。他劳动的样子是那么有力，肌肉圆鼓充血，像希腊的雕塑忽然复活。我在他旁边坐了几个小时，看着他劳动，仿佛我是他锄头下面的那条沟壑，仿佛我有那样的深度。这种经验是我滔滔不绝时从未有过的。
昔日和我一道漫游的诗人也销声匿迹了。估计他们今也就是三十多岁，但在草原上我再也找不到他们。在那里，人们的写作和民歌一样，仅仅是抒发，不是为了发表或进入文学史，香格里拉没有文学史。诗人们就像草原上的牛粪，来自草原，又归于匿名的黑暗中。难道一句“香格里拉”还不够，还要我们罗嗦什么?
从“中甸”到“香格里拉”，只是六个字，那高原已经被“照亮”如此，那神圣的隐者已经名声远扬。我的文字也是草原上的牛粪，我当自行隐匿。
（选自《小品文选刊》2005
第19
期，有删节）
6
．说说你对下面两个句子是怎样理解的？
①试图通过真实的碧塔海，释放隐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碧塔海。
答：
。
②香格里拉必须存在于你心中，你才会与它相遇。
答：
。
7
．看到高原湖泊，作者为什么会感觉“我的灵魂太小”？
答：
。
8
．文中特意写那个藏族汉子挖地的情状，用意是什么？
答：
。
9
．该文与《云南冬天的树林》在情感表达方面的共同点是什么？
答：
。
参考答案：
6
．①“心灵深处的碧塔海”是指作者对自然的审美观念与情感，作者接近自然、感受自然，意在表明内心深处对自然的感悟与尊重。
②自然的大美需要用心去感受，亲近自然，感受自然，只有心存对自然的敬畏，才能真正感受到自然的魅力。
7
．作者走在蔚蓝的高原，看到世界最美的湖泊之一，为自然的伟力所折服，感受到人类在自然面前是微不足道的，这种对自然的敬畏之情让作者感觉“我的灵魂太小”。
8
．写那个藏族汉子挖地的情状，在于表明自以为地位优裕的人们，凌驾于自然之上，凭自己对自然的种种设想，极端地改造自然，体现出作者对人们破坏自然的无限伤痛之情。
9
．两文都描述了作者对自然纯真的注视与倾听，表达了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理解，呼吁人们不能自高自大，更不要要想当然地去改变自然，而应当尊重自然，关爱自然，让自然呈示自己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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