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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盛荣诗选

编辑: 路逍遥 关键词: 现代诗 来源: 逍遥右脑记忆


熊盛荣诗选 熊盛荣(1980-),生于贵州翁安,现为星星诗刊编辑。 《故乡》(组诗选) 《故乡》(组诗选) 故乡 当我写下∶故乡,不仅仅意味着乡情、失眠 思念和泪水……还有那些无可避免的伤痛 比如庄稼地里一千条蠕动的青虫 比如歉收时节中一千双欲哭无泪的眼睛 秋凉了。我看到比黄花清瘦的妹妹 不到十八岁就披上了半喜半悲的嫁妆 天晴落雨。父亲的风湿关节又开始发芽 他的胃,被生活的雨水洗白 被村庄、粮食和土地绞得一阵阵地疼 我记得奶奶的生命之烛,被风吹灭的那个 夜晚 她在哮喘∶剧烈。持续不断。多少年来 她就这样一声声地咳、咳。直到用尽一生 也没有把生活的暗伤∶那些肺部的淤血 一口口地吐出来…… 纪念 这个夜晚奶奶睡去了∶平静而安详 她躺下去的时候,不再有半点声息 几十年的光阴,可以简单地描摹为一天∶ 她忙碌。喘息和流泪。为五谷丰登祈祷…… 她压抑不住地喀血,让我看到她咬碎的牙 关 她的胃痛、风湿症和肺部的阴影 所以,这个夜晚我相信她仅仅是需要休息 她睡去了,匆匆地 甚至来不及跟我们道一声“晚安” 铁匠二叔 他五十多岁了,双鬓积雪 国字的脸,象一块淬火后的青铁 我叫他二叔,别人叫他熊铁匠 他拉动风箱,呼哧呼哧地响 象他的喘息,把生活的火焰吹得旺旺的 铁满面通红。他抡锤就打 叮叮当当∶那是在一声声地 敲打着他的关节炎、偏头疼和体内的骨头 有时他一锤击下∶竟然无声无息 那一定是击中了他内心的痛 三十年了,他的两个女儿早就远嫁他乡 一个儿子,是他精心打制的锄头 刨开了泥土下的秘密,并把家谱种下 而他,则把自己打制成一柄薄薄的刀 只轻轻一下,就给生活划下了一道小小的 伤 向内的叙述 2002年∶农历七月。大雨汹涌着节令 象十万呼啸的马群,扬起我们内心的尘土 整整一月,大雨不舍昼夜 雨声哗然,弥漫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叹息 还有田里扬花的水稻,那些生病的孩子 正在一声声地呻吟呢…… 谁在一根根地抽着旱烟 让生活的怨气蓄满内心悲伤的肺叶∶ “对于生存,我们忍了又忍……!” 谁又把扫帚焚烧?然后净手燃香 献上刀头和酒,供奉她身体内的神 她在请神昭示∶何时大雨停息,阳光普照? 她越来越低的祈祷声,象泪水一样湿润 最后她站起来,听着啪啪的雨声 忽然感到一阵阵地疼∶那些雨滴 象透明的钉子齐唰唰地钉进他的体内 赶集回来 那些回家的人群走在黄昏的前面 他们风中浮动的面孔,炭火一样地 半暗半红 马匹在前,它们驮着化肥、粮食和酒 还有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的佐料 常常把日子调配得苦苦的 行人在后∶方言。放荡的笑 那个满面红光的酒糟鼻,话最多 他一定又在街边的小酒馆里,把他的胃 象海绵一样地接上劣质的包谷烧 也有人沉默着,双眉紧锁 银行的催款单,还是政府的白条 都骨头般地噎在心里 而有谁注意到∶更晚归的人还在途中 这群归巢的鸟,它们暗敛的翅膀 将在今夜收藏起多少露水和星光 村庄 象巫师施法的土碗∶小小的村庄 盛放着千百年来的风水、八卦和宿命 被人们供在岁月的神案上 灾难、疾病、打工的背影…… 这些,让我看到生活的旧抹布、洗洁精 也擦不去碗上的油污和灰尘 经受摔打,缺了一个口 再缺了一个口。但小小的村庄 这只巫师施法的土碗,却始终没有破碎 始终容纳着亲人们微热的光阴、泪水和信 心…… 大田坝 我内心里突的一滴血液。或者 一句母语∶大田坝,小小的村庄 我浩大的生命的地理 一盏马灯从夜色中闪出来,岁月也闪出来 让我看到自己还未长大的童年∶牧马打柴 口含童谣,我细声细气地唱 把白天唱白,把黑夜唱黑 而我热爱的乡亲们走在农历的背后,默默 无声 他们把无法治愈的关节炎、偏头疼和风湿 症 装进胃里,一日日地消化着生活的忧伤、 泪水和信心 大田坝,我浩大的生命的地理 我该怎样抚摸你外表的皱纹、茧花和伤口 才能触及你内部中深而又深的疼 大风 大风苍茫。大风苍茫 大抽打着脸庞,象刀子 在时间的深处刻下了记忆和风霜 让一个人的背影更小,衣衫更响 让现实更近了,梦想更远了 大风苍茫。大风抽打着脸庞 象生活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心上 细节 五十多岁的母亲在灯下动作迟缓 手微微地抖着,翻找着一只陶罐里面的东西 似乎在一点点地寻找着时间深处的某些记忆 忽然“啪”地一声,陶罐坠地 破为几块,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针、纽扣、棉团……就象那些流年的往事 全都散开了 她愣了一下,俯身拾取那些打碎的瓷片 拾起一片,却又丢了另一片 这些生活的碎片,是被她怎样一一地拾起 的呢? 最后她才拾起针、纽扣、棉团…… 接着她穿针引线,开始缝补衣服 就象给破了又破的生活,一次次地 打上补丁。而她只是轻轻一针 就把我的灵魂刺得鲜血淋漓 回到我的乡下 回到我的乡下∶我必须把我浮华的身份降低 把我沉默的心,放到泥土的最低层 把我在异乡的昵称和普通话一一抛下 然后捡起我土里土气的乳名和乡音 电已经停了好几天,我早就习惯了油灯的 日子 习惯了父亲在夜间的磨牙声,镰一样地 切割着地头的青草。但我不习惯的是∶ 母亲头上的风霜和积雪,更深了 甚至她在半夜起床,查看我是否盖好被子 而我在梦中重复着白天的场景∶ 在村口,一个孩子用弹弓打鸟 飞出的石子,结结实实地打痛了我的童年 乡村小学 一拨又一拨的老师和学生,进去了 又出来,象地头的庄稼 一茬又一茬地收了,又播下 而我是其中的哪一株麦子?包谷? 或者水稻?我背着兄长们传下来的布书包 蹦蹦跳跳地上学放学,象一只出巢的鸟 又象一粒流星,落进母亲的梦里 这些年来,该走的都走了 某些该留下的,却未能留下来 我五十多岁的父亲,在这里教书三十多年 了 他不动声色地见证着学校的三次修建 从木楼到砖屋,从砖屋到三层的平房 象一个人生命中换上的衣服∶童装。工作 服。老年睡衣 而唯一未变的,是那口青铜的大钟 多少年了,它的声音依旧高亢而洪亮 它被岁月的铁锤一记记地敲打 谁也不知道它被敲打出多少道暗红的内伤 给母亲 请让我写下一个滚烫的词汇,深入你脸上 的皱纹、泪水,和时时发作的胃病、关节疼 请让我掏空身子,装下你一生的 爱情、命运、贫穷,和奔跑的青春 母亲,如果天黑了,灯灭了 就让我取出体内的血为油,磷为火 照着你把春天裁下,把秋天补上 如果夏天旱了,庄稼枯了 就让我的眼泪为雨,还给你一个五谷丰登 而我声带沙哑,怀抱疾病 母亲啊,请原谅我虚弱的肺活量 喊不出我涵容无限的热爱、幸福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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