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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诗选

编辑: 路逍遥 关键词: 现代诗 来源: 逍遥右脑记忆


朵渔诗选朵渔(1973- ),原名高照亮,学者、中国现代诗人。 朵渔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著有诗集一部。宿命的熊西风颂穷人旅店哑巴说话夏天穿白裙子的王小淇敌人我的厨子,我的下人(组诗)    她的苍白是一种状态寂寞的人大叫三声作一个乡绅安度晚年日不变我梦见犀牛暗街书虫生病,越冬野榛果普遍的土和大片的沙只有一个人在走向阳街的黄房子邵揶睡在我儿子的小床上窗天气突然转暖一群少女走过来阳台这个词旅游地乌鸦和雪公路拐弯处的大森林风格简朴的生活风在风中歌唱空椅子日全食落花流水是什么让我们承受不了镇上大道理有篱笆门的乡村小邮局病初愈,寄符马活不相信乌鸦们都飞走了无聊和雨加雪去河南随一场小雨去郊外我走过祁连山那连绵的阴影……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好花好鸟弥漫最伟大的鸟能飞多高翻看一部诗集心里越来越烦在一个入党积极分子讨论会上的发言屋顶沿墙根行走的男人飘浮感孤独感论肉体之轻想起一部伊朗电影想不起片名论伊拉斯谟与一头狮子对视他承认自己是个不快活的人江湖之远茶马古道刺青 宿命的熊一头熊自动选择了一个地点所有的决定来自它的一闪念而所有的季节却并不听从它的安排,不同的季节对它有不同的看法一头宿命的熊,在它动乱的国家里走向孤独它的喋喋不休只是针对自己的肝脏它不与肝脏以外的东西为伍在有一只母熊照顾它的生活之前它还不愿在树洞里死去它没有流下过沮丧的眼泪如果有可能,它倒想试一试它失眠,贫穷它的叫喊没人愿意保存虽然合唱队取消了它的声音它说它对此已漠不关心1999.8.25. 西风颂穿薄棉裤的小女儿,抱着一只硕大的红薯。她美丽的双眼皮跟不上车轮的速度,两串小鼻涕 凝固在午后的寂静中穿薄棉裤的小女儿,还想像不出这座城市有几颗心脏,就像想像不出她日后的美丽会让谁在咖啡馆谈笑风生站在西风里,这样就已经很幸福,何况西风将母亲的炉火吹得彤红。烤红薯的乡下母亲,她也没想到一场西风对女儿意味着什么,这肯定不同于一场风雪之于几株幼树。没有什么值得诅咒,每一个生命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甚至逆行的西风,它钻进了小女儿细小的脖颈,这样的做法恰如脚手架上的民工将菜地里的女友轻抚…… 穷人旅店我们共同受困于一场来自草原的大雪,在佳木斯的朝阳旅社,苍县的老马和单县的小朵以雪为主题大发牢骚。佳木斯至虎林被大雪覆盖。覆盖、覆盖,老马明显不懂它的真实含义,这个河北农民只会唉声叹气。对天气失去信心之后,我们开始对付共同的敌人。自天津至哈尔滨,一路上我们碰到了数不清的敌人:路警、小偷票贩子、的士司机、车站站长、三轮车夫阿城流氓、饭馆小姐、旅店经理……我们将铁路沿线一网打尽!一网打尽,老马明白这个词语的力量,“但一池活鱼,一网打尽谈何容易!”我们在朝阳旅社度过了三个飘雪的夜晚我们还谈到了乡俗、家族、目的地和女人我们熟悉了彼此的口音和鼾声我们因共同的敌人和弱小而情同手足在分别的那一刻,我们竟没有感觉到晴天所带来的无限欢欣同样尴尬的旅程,我后来又经过数次,但与苍县老马的遭遇 却是不会再有。我一直想用一首诗来纪念一下朝阳旅社,如今,作为一个诗人,这已显得很方便。 哑巴说话开心的哑巴叫不出自己的名字虽然爱情深藏在他的内心他是一位穿素花格裙子少女的传记作者他掌握她最日常的呼吸听说三只醒着的老虎吓不倒一个哑巴。三份红色的表格收买不了一句实话。而支部书记却有自己的看法他将看法散布在一个小小的团体里对于哑巴,表情并不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我听到过另一种版本的传说:在领袖的身后,一个哑巴说:啊??!他的声音包含着口水并将肺病传给了世界 夏天穿白裙子的王小淇电厂的灰墙上写满了暗语它们分别属于一些秘密的夜晚灰墙的投影使黄昏变得纯洁安全黄昏属于 王小淇夏天穿白裙子的王小淇她已有过几次伤心的哭泣有时王小淇不说话王小淇眼泪潸潸,她不读小说她讨厌用文学去蛊惑一个少女的青春她说她的青春只属于一个人“找一个人就是那样费尽踌躇。”他从一堆人里成长,像一颗高傲的谷穗王小淇迎着风,夏天吹开她的白裙子她说她就要闭上眼睛……但她还是听到了虚伪的双唇1999年的电厂应该动荡无比王小淇只关心电厂后面的阴影              敌人“是啊,敌人已经攻进了城门我们却一无所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国王在想像中完成了与女同学的爱情现在,他必须面对几个造反的工头和一两个密谋的大臣。女儿们,将城门打开,让百姓们生起庸俗的炉火。把护城河里的红鲤鱼交给厨子午饭过后,让我们想想有什么事情没做——敌人,可恶的敌人趴在墙头窥探虚实,口水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散者谎言发酵的余味,和敌人得意的表情如找到了淫乱的证据。国王记住了敌人的红帽子和他那只发炎的胃,可恶的敌人天亮之前,看城堡里百姓的国王如何收拾你——国王将刺儿梅和鼠药种下他在想像中完成了一次交锋……1999-2 我的厨子,我的下人(组诗)    1、日记颉刚来,把他买的《汪梅村集》和《唐氏遗书》送给我看。云五来谈,甚久。狄楚青邀吃午饭。饭后到自新医院看惕予夫人。访铁如,他后日由海道北上。路遇寅初,略谈。访独秀夫人,不遇。——摘自《胡适的日记》1921、8、282、自责读一封来自菲律宾小镇的信“生活自然是很琐屑的正常而卑下 像沃克小镇的自由市场”窗外的积雪猜不透热带此刻的心情我的杯子里盛满了隔夜茶在这样的冬季翻检往日的书信是一种难得的自责3、雷同狂热的台球爱好者杨林杨林的老婆胖西莲(美丽的西兰花呀)开心的事是与他们闲聊,与他们一起吃午餐 三个人的小酒馆老板娘抱怨生意不好干她的下唇被菜谱越磨越薄她的胃已对鱼虾失去了感觉当她把沉重的身子斜依在柜台上她的快乐说明此刻她确实很快乐哦,我宁愿低头忍受脚下的污秽也不愿看那平庸的微笑我知道,我在不折不扣地与他们雷同4、国王“小人物有一个帝国大人物只有一个园子”(佩索阿语)在暮冬的帝国里抬起头来午饭的浓香让我感到胃疼坐在窗前,喧闹的市声制造着无边的噪音——它们在我的四周挂满了垃圾桶我成为倾听垃圾咳嗽的伤心国王过分的郁闷让我跳起滑稽的踢踏舞5、虫子每天带回一些蔬菜、纸张和消息每天将生活的垃圾清出房去我在八十平方的天地里呼吸、吵嘴、做爱像个虫子身体越来越软,头发越来越稀一个温暖而又合格的家体面而又忙碌的单调——单调是虫子制造的伟大事故6、儿子我的儿子和我拥有同样的作息时间一个两岁的小子,就开始撰写虫子的生活史他的早餐与我同时进行他午睡,我哈欠连天他十点一刻进入梦乡我已无力再打开一本沉重的书他在梦中叫一声爸爸我赶紧把他的嘴捂住7、在冬天里在冬天里设计夏天让我彻底难眠我熟悉夏天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滴泪水,每一个肿胀的淋巴结沃克镇光屁股的孩子和他们打成绺的发丝漫长的夏季将永远留在那里此刻我等待他们的来临他们的笑声敲打着我微微跳动的太阳穴8、风暴靠着对内心的深入,我写出一首首诗我依靠不属于自己的这些印象而活着它们在一些风平浪静的生活中制造风暴9、糟糕应该经常抬起头来看看窗外阳光死鸟般顺从、妩媚,整个城市的肺都在鼓涨,在快乐的积尘中欢唱生活却在自然地流动,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但更为糟糕的莫过于让我们看到尚有一种不可测量的渴望 在我们心中将单调持续变得繁荣和丰富10、旧信、厨子、下人哦我多么忧伤地看到这一切——尘封的书中掉下一封旧信她向我回忆那次无意的邂逅准备罢工的厨子烧好了青鲫鱼它的味道有一种大海的丰富老家河北的小翠解下了围裙她拿起了去年的旧日历转身下楼我的忧伤来自于一种自虐其实我多么希望看到这一切:旧信、厨子、下人 她的苍白是一种状态她从不与人交流心情烦恼时就将头发染黄偶尔高兴时就将黄染得更黄她从不与人交流心情经常出门但并不是经常有事小小的手提包可带可不带她不会动不动就生气、跺脚、打人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饮食和睡眠关心对她是一种累悲伤对她是一种醉她的身体适合做各种运动: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她敲门的动作总是害羞但不迟疑我曾试图成为她的第二任房东当我们谈到钱时,她就甩手离去她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这次她说她是认真的去年秋天她曾哭过一次今年春天她又哭了——连季节都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她却在新鲜的风中无所事事2000、3 寂寞的人大叫三声寂寞人的晚餐并不快活他对着刀叉说话,对着食物说话他听到的回音对他是一种蔑视寂寞的人住在一楼寂寞人的身高就是他的海拔高度他一生都没能登上二楼去挽留他的妻子臭娘们儿!他宁愿与流言蜚语为伍寂寞人的四肢美丽修长他的嗓子已冰冻三尺寂寞的人大叫了三声就叫醒了三米外的恐怖 作一个乡绅安度晚年乡下的母亲带来了对记忆的修补——村庄已涨破了公路,桑园已改成了公墓,村长曾三易其主,你的小学同学栗文,他如今是大队支书。九丽刚刚生完二胎,祥仲去了福建一带,王才听说在新疆出事了,村里最傻的傻子,在三年前死于交通事故……坐在城市暗淡的星光下,一个胸怀大志的诗人浮想联翩——在鱼塘的东岸建一所宅院,古旧的藏书将四壁装点。朋友来了有好酒,邻居来了有好烟。东家娶亲,要去要去;西家添丁,恭喜恭喜;和乡长不是外人,对县长要讲点客气。常诵三坟五典,偶著妙手辞章。同乡后学要提携,山中隐士常往谈。糟糠老妻不下堂,使唤丫头勤慰勉。东家长,西家短,作一个快乐乡绅安度晚年! 日不变一个七十多岁的人  仍在怀念童年“就像在眼前呀,一眨眼……”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走的。我想 时间应该是这样走的:走了一天,和走了一月,和走了一年基本上是一样的能区别的 只是日出、日中、日落日不变童年也就不变。因此 一个人总怀念他的童年一个七十多岁的人仍然活在他的童年,越老 童年越清晰“童年就是一个人的一生呀!”一旦开始,他便结束了。 我梦见犀牛 在一片雷声中 我没有梦见黄金,而是犀牛一头非洲犀,挺着硕大的阳具在一块石头上狂舞多肉的下颚颤动不已绿色的汁液涂抹天空石头却并没有因此而开裂我也没有因此 获得飞翔发出尖叫的 是我的女人她挥舞着冰冷的手臂 在梦中张开了双腿我摸着她多毛的下体 想起那在做爱中度过的每一刻是多么奇特那被黑犀操过的母犀是多么风光 暗街 天黑下来之前我看到成片的落叶和灰鼠的天堂以及不大的微光 落在啤酒桌上天黑之后雨下得更加独立,啤酒淹没晃动的人形和,随车灯离去的姑娘在这个时辰幸福不请自来在这个时辰称兄道弟说明一切我来这里不是寻找一种叫悲伤的力量而是令悲伤无法企及的绝望 书虫 它呆在书页之间已经很久了 像一个不经意的污点书页淡黄 但没有一个笔划丢失它在里面都干些什么?当我打开来它肯定以为是遭遇了一场灾难于是开始仓皇出逃 相继爬过墨、我、生、的、。、情、阿像是涉过一片片草地此时如果我啪地合上书页它一定会重新陷入安息 而我也的确是这么干的我最怕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眼皮底下 惊慌失措 生病,越冬 清晨我看到阳光爬近来点燃衰败的植物。这样的天气适宜呆在家里,电视、香烟和茶几张风格迥异的毛片将音量调到最小,把窗子关起来洁净全身,重新学习做爱下午,大风降温成群的燕子沿海岸迁移北方的干燥 像浑身的痒痒把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听到上海下雨的消息时已近午夜,生活好像还有多种选择而我一半的性欲已经完结 野榛果 在越省公路的背后 榛子丛中我双手环抱 她薄薄的胸脯一阵颤抖后 篮子扔到地上,野榛果像她的小乳房纷纷滚落 她毛发稀少,水分充足像刚刚钻出草坪的蘑菇我将软软的阴茎放在她的腿间她诡秘地笑,四周花香寂静 在采榛子的年龄 我们都乐于尝试这小兽般的冲动 而快感却像地上的干果 滚来滚去坚硬但不可把握 普遍的土和大片的沙 普遍的土和大片的沙干净的笑和简单的心仅有的一只鸟,和少量的几个人王位可能缘自一杯酒早上骑驴西去,晚上买回一名女奴 年轻的女奴苏玛洛具有美丽的笑脸和漂亮的阴部笨拙的主人阿拉丁在国王的床上学习房中术 单纯的爱和干燥的家穷人的性和富人的马有人的生活从埃及开始有人正朝着埃及进发 只有一个人在走 如果说火车在走 他就是在往后飞他紧走几步 连绵的沙丘就会急忙跟上在腾格里的边缘 一个人沿着铁轨特牛逼地走着 一火车的人都在看他他仿佛根本没听见 沿轨道传来的震颤巨大的轰鸣飞逝之后他将重新陷入安静的步行当一个人在孤独中走得如此之深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回他自己 向阳街的黄房子 人总是比周围的事物最先老去。那清晨将窗子打开的老人像打开一面厚实的墙壁他弯腰步行的姿势,泄露了多少人生的秘密:少年慌乱的性事即兴的爱情,时代的恶作剧和打斗的血,在街道的一角蒙尘的房间,被他独自 默默享用一个个秋天逝去,他已能从那巨大的落叶的秘密中听到,那些早年仍出去的石头已纷纷坠地。 邵揶睡在我儿子的小床上 北方的老邵 从南方来 像平原小镇的匪徒闯进我安静的家讲他一路所遇 那些革命年代的老哥们 如今多了些寂寞和隐忍他身躯瘦小 像只深秋的螳螂躺在我儿子的小床上老江湖了 却没有聪明的舌头 和黑暗的心夜里 我听到他不停地喝啤酒和不断的小便,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他偶尔咳嗽一声 也要像个好人那样掩住嘴巴。难得这样安静的夜晚我早起打扫房间 却碰见满屋惺忪的睡眠和一堆翻来覆去的烟蒂 窗 偏头疼折磨着我,已经好几天了包括阳光里的飞尘和网上的无聊消息我决定将自己锁在家里时街上行人稀少床头堆满书籍在白天,我就做一个吃素食的肝病患者到了夜里,我可能是一头食人鲸也可能是被信心击溃的乌鸦 已经好几天了,直到打开这个春天的窗子:我期待的是一阵节奏缓慢的春雨我看到的是一片鸽哨嘹亮的蓝天 天气突然转暖 天气突然转暖早晨有点薄雾,鸟的叫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是天气突然转暖了光秃秃的树泛着情欲的光泽。中午时分我试着脱下了毛衣天气是突然转暖的直到下午三点我还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点都不冷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度13度,五点多的时候我打了第一个喷嚏那么,是最高温度过去了太阳也开始下山天气转暖得有点突然天空暗下来的时候风还不算凉,星星多起来直到钻进被子里我才跟妻子说:天气转暖了!这是我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她翻了个身,说是啊,是转暖了但穿裙子还是有点凉。 一群少女走过来 一群少女走过来穿过中专的围墙从竹棚茶馆的后门走过来其中一个戴蓝蝴蝶的女孩特别爱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乳房也会跟着笑另外三个女孩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也就是说 一群少女走过来其实是四个女孩像一车郊区的嫩草走过来经过我的身旁时其中一个说:操他妈的游伟另一个也说:操他妈她们的声音清脆让我感到了惊奇午后的阳光很好但是没有风我望着她们的背影她们却走进了树阴里 阳台这个词 阳台这个词总是和清雅、闲适、开阔有关这是个好词,中产阶级的早餐,披着浴巾或患有轻度洁癖症阳台在阳面,接近阳光以及雨、雾和雪雪其实并不常见,常见的是雾,整个冬季的阴霾,以及夏季的狂风、雷电但这些词已经和阳台这个词相去甚远 旅游地 大夏河水一夜流淌。三等旅馆的蚊子 聚集在黑暗里耐心等待这场风雪路过。在拉卜楞寺七月的阴影里我们成了被冻僵的牲口 第二天一早,带足羊腿和啤酒我们向草原进发一路尽是脸色发青的旅游者,头上顶着疲倦的雪花别去了,他们说,你们看不到真正的草原,那儿只有一个跑马场 退却不是旅游的目的,草原的形象已深入人心。在劝阻中我们终于抵达,并看到冰雪中的草原和几匹马几个藏民说:嘿,骑马逛草原!我说:天神,这太幽默了,一个多么可爱的场院。 ……还记得几年前我曾专程到南京去了一趟并在烈日下拜谒了中山堂 乌鸦和雪 整个冬季我的身子都倾斜着在面向阳光的一侧长出了枞树的斑痕有几个早晨 太阳似乎离得很近几只乌鸦在积雪中打开翅膀远处 供热站的烟囱 像亢奋的阴茎庄严,色情在它满是粘液的头顶 搭满黑暗的鸦巢像是悬崖之上的 城堡和绽放在烟雾中的花朵一群乌鸦 日夜欢宴俨然这个城市最快乐的国王老夕阳坐在覆满残雪的屋顶 似乎稍一舒展拳脚 就能将它击落像一瓶絮叨的墨水 染黑这城市最深处的积雪黑暗也并非在天空蹲着不动诗人眨一眨眼睛 大翅膀已将他的窗子掩住黑色的乌鸦啊 黑幽灵的曾祖父不知是你将冬季涂黑还是这夜晚来得太早 傍晚时分我到楼下取报纸却被一个听力不好的人 迎头撞倒 公路拐弯处的大森林 那些天 我成为世界上脚步最轻松的一个出学校西门 穿过一片葵花地天空突然变小 在云杉和白桦之间绿和蓝之间中学飘进鸟巢 公路落至谷底鸟鸣像操场,野花灿烂成越冬的妓女运煤车扬沙如飞瀑 我振动着双翼 在排水沟的两侧来回跳跃如成群的野鹿、獐子中的一只踏山泉 摘野果 躺在石碣上抚弄出汗的阴囊 将公路道班的铜铃抛入水中 或者攀下冬青草为自己制作一个 华丽的桂冠直至傍晚时分 饥肠辘辘地回到中学的食堂此时 书声朗朗 暮色四合大森林已将 公路封住 那是高考前的一段 紧张时刻女同学脸色苍白 月经不调连政治老师都 熬红了双眼而我,一个日后才被证实的 优等生却在山中 一路狂野 风格简朴的生活 当声音变小 托盘上的瓷器变暗当光线 当阴影 当时晴时雨的季节落在绿色的窗口 当他在一种难以隐忍的沉默中 站起来自言自语 脚步缓慢 阳光轻抚旧桌椅他周身的毛发 在书写深居简出的历史 肝区肿痛 牙龈出血 老迈的心脏时跳时停特别是午后 这段虚无的时光衣衫不整 家居杂乱花园的植物根繁叶茂 邻居的猫安详地打鼾 他已在藤椅上坐了很旧在眼屎的迷朦中 等待最后一趟邮车 秋天种花 冬天除草 他的一生错过了几次神赐的良机 就在一分钟之前老情人的小孙女 一株丰盈的植物还在为他的花浇水 使用他的抽水马桶并在他的书架上寻找 爱情的老照片他爱她的娇横 却给了她德高望重的教育 他想让一切都慢下来 慢慢转身,慢慢溶进太阳的脚步,慢慢进入黑暗他想让阳光暂时离开屋子,让厨房更加安静,让蒙尘的书籍被风 轻轻翻到 最后一页 他要让你看到一个 幻术般的空房间 然而有谁能够相信 这个穿蓝黑上衣的爱猫的男人曾经拥有世上 最混乱的爱情和接近完美的性生活 风在风中歌唱 你在清晨喝咖啡我往血液里掺墨水你走到窗下观云为我讲解 政治经济学 风在一小时之前开始一个风格独特的人 沿街而行你将他比喻为一场风暴我知道 他可能是这个城市最善良的市民 是苦难取消了苦难是风在风中歌唱是血液和咖啡区别着我和你 那顶风逆行的人在莫测的命运中安详地走着那清晨看到下雨 傍晚开始落泪的却是我 空椅子 病房的那把白椅子入冬以来就属于他前天他出去后 就一直没有回来直到现在 病友们的目光 一落到椅子上就匆匆收住 各自的话题 那些天,红色的液体一直都在暗中给他做着提示春天已经很近了他坐一会儿 就出去晒晒太阳曾有人在阳光下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一定要 活着出去 日全食 医生走后,我决定爬起来多日以来的肠炎,让我虚弱不堪庭院清凉,穿过槐花的光线像一阵小雨落下一群鸡雏在柴草间追逐几乎全部的家畜都出门了只有我父亲 赤裸着上身在院子里挖土,一趟趟地往田里运肥汗水掉到粪堆里,焦躁挂在嘴角和他面对,真是一种罪过。他不行了 白发覆盖了他,不再似当年 连夜往安徽贩大米,把发情的小母牛 按倒在田埂上。他将铁锨扔向井台拉开了栅栏门,在他身后是一大片的田野和极少数的鸟群整个村庄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很小的阴影跟着他那是谁投下的目光呢?我抬头望天一轮黑太阳,清脆、锋利,逼迫我流下泪水 落花流水 在河边等一个人久等不来,流水开始眩晕返身入梅林梅花独自落了要等的人正站在梅林深处颠倒着爱情的次序 是什么让我们承受不了(给朋友L) 请不要去打搅一个从清晨就开始瞌睡的人他的大脑发着高烧,头发像刀锋上滚动的火苗他将牙痛压抑在体内已经多年凭借着卑微的力量他学会了和耻辱呆在一起在树篱与菜园之间他体会到杀猫的快感在温存与做爱之时他发出骨头与黑铁相撞的呻吟但有人要做他的妻子,有人要做他的情敌他需要的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整套的规则他不愿与自己为友,但结果不妙。他想拔腿而出,但生活却越陷越深。现在不是无路可走,而是道路实在太长更不是没有了胡作非为的勇气而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牙痛 让我们承受不了我们都已烂掉,未必真希望会有一个地方能将我们治好——当他看清了这一点他在自己身后举起了石头 镇上 几个雨天之后,我就要到镇上帮助大舅采摘木耳眩晕中,一颗头颅探出来:他刚从山里回来 带着喝剩的白酒和野味两个老伙计 隔着树篱过分热情地聊天,谈论土豆和玉米的行情,并相互交换一些手里的木耳和蘑菇 而我想要换得更多些,比如一首诗就能换回他的小女儿。她的美丽成了灾祸,在南山头 有几个小子为她打架在剧院的后门 有人用十元钱摸了一下她的乳房她哭了。有一次,隔着栅栏门她向我说起这件事“就是左边的这个。”顺着她的目光,是一小片腰肢和被木桩挤扁的双乳那么谁不愿意模她一下呢?我曾偷偷敲过她的窗户,她探出月光般的身子,又攸忽而逝我去她家借过农具,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像一只翕动的河蚌那个夏天太热了。或者她穿得太少女人们便偷偷叫她小妖精男人们则叫她小丽、小丽意思其实都是一样的 去年冬天,我曾回镇上寻她只见到 她的老父亲倚着窗台,瞌睡连天 大道理 在潮湿的除夕里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等待 狗肉的熏香和瞌睡相互追逐我爹,用手支起硕大的头颅 在黑暗中玩弄杀狗的刀子他的女人 坐在昏暗的灶间削土豆灰布围裙的底下 是我龙年降生的小妹我弟弟 深受时钟缓慢的煎熬,明显支撑不住了,他闭一闭眼睛我爹就用刀子敲一敲他的头生怕他错过了 这丰盛的年夜饭终于 他还是将涎水遗忘在椅子上一头倒在 干草里 在祈祷圣餐般的空气里 一家人等候一只瘦狗 加快腐烂的速度安慰饥饿的胃液和舌头灶火明灭 油灯闪烁 光线昏暗明亮的雪光从窗口照进来 映现我早年穷困而温馨的生活 一家人 曾经被生活击溃 现在开始学习用狡黠对付绝望杀狗取肉 杀鸡取卵抵御马鬃一样的冬天 我们都已学会同雪 同寒冷的一切和睦相处我与它们相处 从未体会到困难 我记得狗肉是红色的 见到黑色的狗心我的面部发出了一阵痉挛弟弟是半条狗腿 我妈分到两副多肉的肋骨狗鞭留给了我爹 以及那复杂的肠子和头我为什么不让你们吃这狗头?我怕你们根本不了解它的内部结构他不停地敲打着头骨 像贪婪的狮子将半边脸 伸进大张的狗嘴里我们都不知道他 到底吃到了什么他沉默而有力的咀嚼给我们带来了信心 想起那狗肉的圣餐是多么奇特 那是在一个叫做春天的时代 希望已经统治了世界我们一家 在一个男人的带领下流了多少臭汗 才有了吃肉的乐趣 然而我们也只有这短暂的享乐 可以放弃今天有狗肉并不代表 明天就有狗肉可今年有一个弟弟 明年还会有一个妹妹我爹,像头魇足的雄兽 巡视全家将剩下的半只狗头 丢到锅里 提着棉裤走进院子 大朵的雪花围绕在他四周他扶着黢黑的鸡巴 在雪地上滋出一朵抽象的梅花这个男人 脾气暴躁 骨节粗大 除了一只狗他再没主动伤害过谁我们亲爱的爹啊 我们的幸福来自您自信的态度我们的希望 来自您从狗肉中得到的大道理 狗肉吞进胃里 雪景在我眼前潮湿的新年 像蓝色的睡眠 在空中飘浮想起那一年 也是这样的坏天气他拎着一袋山芋 送我去东北 谋生活那一路的沉默啊 留给我一生最好的教育那一年,东北也下了最大一场雪在铁路的沿线 我闻到了异乡的狗肉 决定不再去责备任何人爹,现在,你们都吃饱了吧?而我在向前走不是更近,是更远。 有篱笆门的乡村小邮局 整齐的木栅栏 刷上绿色的油漆微微泛红的荆条 编织成精巧的篱笆门一些花草 从篱门旁挤出来像我焦躁的心思 空空荡荡 接近荒芜有一段时间 我一天要往那里跑三趟最后一趟 终于等来了 一所大学的通知书和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我迈出篱笆门的一瞬 她正轻轻跃起像一头鹿子 跳过一小片水洼闪进文化馆的大门她叫沈丹萍 这个小镇的名人可以不认识中学校长 但无人不识小沈校舞蹈队的队长 《青苹果乐园》的女主角和高三二班的文娱委员 所有的歌曲总是先从她嘴中开始流行 她眉心的痣 偏左靠上她笑一笑 天气开始好转 而如果她哭一定会有许多故事在悄悄流传有一年冬天 我在校车上碰到她 穿着红毛衣发丝朦胧起雾 鼻尖上挤出了汗珠借着道路的颠簸 我将手臂轻轻抬起像两只熊爪 悄悄在她胸前留下了一道抓痕那对乳房啊 温软 骄傲 刺中了我的某根神经就像这个琥珀的下午我呆坐在邮局的篱笆旁 手中的纸片像只苍白的气球 我知道 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春天百合盛开的小镇 而那些在山中伐木 在田里除草 在文化馆昏黄的灯光中起舞的身影 他们注定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根 开花 等待枯萎我与他们 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而我们又何曾真正有过分离? 病初愈,寄符马活 外面下着雨 世界在杯中慢慢融化而我出来了 从那个白色的地方 一种蓝色的药片安抚了那些“+”号和哗变的数字从前我见山不是山 拒绝一切风景和酒现在 喝的是茶 尿出的是水肝脏的功能已恢复如初在里面的日子 江湖上多少事情发生了 又复归平静我不知道 还有什么事情 能让我牵肠挂肚过去我热爱混乱和不同凡响 现在惟有旧事物和老朋友让我挂念 你 江湖人称中山侯我们相识于文字 但不是八十年代的诗歌兄弟写懒散的诗篇 编牛逼的民刊 做婊子的生意我们叫你驸马 小妞们叫你活哥 你真他妈够快活了打一枪 换一个婊子 在歌台舞榭中如鱼得水上衡山 游漓江 赴北海 入四川你始终迷恋于一个代词:她 一个动词:操诗歌只是酒肆的幌子 身体和性才是名山事业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我们不是以诗歌的名义 成为兄弟 而是对人生的共同乐趣 对世界的庸俗品味 “首先是朋友,其次是诗。”有人在黑暗中转动舌头 是为了说服而我们的舌头为味道而存在爱诗歌远逊于爱一对乳房 贪恋杯中之物更胜于白纸上的内分泌遥想暮春时节 在小沈家的柏木地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江湖上的各路兄弟 谈论通州的女人 无原则地吹牛拍马张三 老王和湘南挤在一张床上 你的梦也从床上做到了床下 像个红鼻头的商人 一半脸孔在哭一半脸孔在乐有人正准备进入文学史的第五章 而我们的写作只与脚癣 头痛 性交和呕吐有关你我均侍弄文字多年 难得改变几本书的厚度 却也知道什么叫婊子 什么是天才天才三百年一出 前有李杜文章在 后有苏黄诗无敌听说新诗三百首都已编竣 我们均不曾青史留其名天生我是俗人 也曾斗酒三百篇 生怕情多累美人昔者柳三变 鲜花丛中戏蝴蝶今人老阿坚 啤酒杯中乾坤宽有人愿做山水圣人 有人只想 登徒子到此一游有一年我乘兴西去 遥想唐皇的长安那瓦肆勾栏 布衣和冠冕让人艳羡在通往灞桥的道中却只见 那喧嚣的人群箪食壶浆 引车带担 秋槐遍地淹没了李杜诗篇大浪淘沙 几代人逝去了 有几粒沙子遗留在岸?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同样经历着生 而我见证过死 那个同病相怜者昨天还在与我打赌 今天一早就撒手离去 无声无息他的半斤粮票 还留在我手里 未及吃完从此我确信 有些命定的时辰就蹲伏在某处 等候我们路过 诱使我们踏上神的岔路口世界下着雨 而我们还能在一起 多么值得庆幸!病初愈,不远游。而夜长春梦短 人远天涯近驸马兄 找个时节 我要买酒配鞍 骑马去中山 2001年5月17日一稿 2001年8月、12月改之 不相信 他朝我的影子狠狠地踩下去让我的心头一紧我抬眼看见那张脸一半是微笑,一半是阴影开阔的鼻孔有一股腐烂的味道他指了指前方我重新把头低下当时阳光正毒我的身影很短 乌鸦们都飞走了 枯树枝里的红屋顶积雪闪耀 一些白色的精灵飞翔在城市的上空麻雀们跳上跳下在花园里觅食——这欣欣向荣的一幕 让我想起乌鸦的一家 很久未见了似乎入冬以来 就没有听到它们的大吵大闹我决定起身 去看看它们供热站的黄昏 世界阴暗的部分那巨大的烟囱 像老年的阴茎光滑 萎顿扫烟囱的工人 吹着收工的口哨鸦巢的帝国 已不复存在乌鸦们 都飞走了像穷人被清除出铁路沿线这个城市不欢迎没有户籍的栖居者 2002、1 无聊和雨加雪 灰尘遮挡住眼睛蝴蝶停止了飞翔打盹的人 表现出了对时光漫长的不耐烦在这样的日子谁愿意毫无目的地出游我举双手赞成午后阳光明丽甚嚣尘上随意乘上一辆破车去雨加雪的南方 2002、2 去河南 小站的四周 挤满安静的小贩像暗藏杀机的江湖客几个弄纸牌的闲人 以及他们的大哥围在一堆火旁 争夺一瓶酒的剩余部分回乡的人 在车子里坐稳袖着双手 眉头紧锁没有思考 也不再玩笑静静地等待司机的小便 河南口音的少女 就坐在我身后开始以来 她就保持着惊恐般的沉默要弄明白 她是从怎样的黑暗中得来的恐惧 要弄明白她的胸衣里到底塞了多少血汗钱她的沉默不会允许她打算让世界一路沉默下去直到河南地界 车子开动 大地随落日轻轻摇晃此时 车厢里恢复了渔网般的喧闹我看到小站站长 和他那岁月模糊的脸我终于能够理解 他对这世界的憎与爱——我就坐在这群人中间 却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 2002、2、15 随一场小雨去郊外 早晨我还躺在床上 想象去年的一场雪和雪后那长长的河堤中午 一阵激动的小雨飘来敲打着窗户和房檐我穿衣叠被 随这场小雨去郊外 穿过铁路桥和环城路的栅栏穿过煤站和加油站红头巾的少女在细雨中闪光泥泞模糊了城市的界线树篱被重新修葺一新春风中却没有飞鸟在盘旋我听到身后传来收废品的声音瘦削的乡下人,和他的几个脏孩子 聚在一堆废铁旁小便此时 我渴望能碰上几个得意的农夫 我但愿已接近这城市的终点 2002、3 我走过祁连山那连绵的阴影…… 有一年我从棕红的土地进入广大的西部跟随一阵阵短暂的降雨穿越森林戈壁用麻木的神经抚摸少女们的黑胸脯在响亮的阳光下晾晒阴郁的头皮我徒步涉过闪光的黑水河 在积雪的山崖观望阳光下的牛群和马匹那巨大的脊背我曾经在一个提刀的青年家中喝醉在一片浓郁的森林里迷途知返那些苍鹰呀鼹鼠呀 那些死去多年的尸体都在我的身体里留下过印记在高如神殿的山间 我学会了爱一切细微的事物当我走出祁连山那连绵的阴影仿佛是来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 我只是抬起了头 目光便越过了他们的头顶那是一群在低头开会的人一群在报纸和文件中寻找生活的人我的目光越过了他们的头顶烟雾缭绕 灯光昏暗像聚满革命者的下等咖啡馆我惊讶于那一片低下去的头颅和头颅上面那开阔的空间我的目光只是稍稍抬起就可以看到窗外 那一小片蓝天 2001、10 好花 唐菖蒲 野百合 月桂 水仙紫罗兰 风信子 丁香堇 虞美人我说出这些好听的名字同时闻到花粉的馨香 王菖蒲 李百合 马月桂 赵水仙刘罗兰 周信子 钱丁香 孙美人我想起这些难听的名字同时忘记她们月经的周期 好鸟 阅读晚报的人们穿过街头泥泞的巷口在蒙蒙细雨中谈论天气面目光洁的少女解除了季节的围困光裸着小腿 乳房突起此时 最清新的是随降雨带来的短暂宁静最生动的是在楼上滴水的裙子而最好的鸟则是那些臀部肥硕的白鸟她们随春风过海在季节的简单感召下飞向湿漉漉的情欲的鸟巢 弥漫 节奏一点点缓下来从清晨开始 在粘稠的蓝调里在瘦弱的河流的两岸飞沙驱走了乌云 在天空盛开着黄花荫凉的 咖啡的气息里陷在家务中的主妇匆匆收住了笑容 把风关在窗外保险单塞满了抽屉玻璃鱼缸氧气充分时间开始不紧不慢心情不好不坏阳光 不再是需要多少就可以放进多少,夫人风沙来自祖国的后院没有人可以逃掉而那场预定的阳光野餐则需要择期而行在这半壁飞沙的帝国,你要有喜剧的心情 等待那尘埃落定的一天 最伟大的鸟能飞多高 我咳嗽着越过围墙去寻找一个阅读禁书的人阳光的碎银铺满了小巷我所熟悉的那些庭院已改变了模样江湖黯淡 酒徒落索一代青年涌上了采金路我想把诗集送给一个在阁楼上做梦的人他却摘下生锈的耳朵将诗集东躲西藏直至扔进了洗手间考虑到年近三十还没有女朋友像这样幽蔽的天才我只能悄悄将他原谅 翻看一部诗集心里越来越烦 他目光孤立 四肢微胖如此脆弱的一个人,却在不停地往生活里加盐 三月里,有人看见他踩着雪去了郊外还有人看见他向一个瞎子打听方向 他不断地出游,暂时还不想工作在伊犁州的西部,学习当地人的语言 有人在景洪南部遇雨,他却说淋湿了自己他坐在家里弹琴,据说是模仿孔雀的叫喊 有一天夜里他写了五首诗第二天一早同样写了五首 他想用一扇窗来隐喻一整个世界其实世界正好被他关在窗的外面 一个在谷仓里长大的人,对黑暗的理解就是一条缝他只要一开口,世界就恢复了愚昧的嘴脸 2002/6 在一个入党积极分子讨论会上的发言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可以给人带来愉快的人如果我沉默那意思是我反对如果我反对事情往往不可思议而如果我吐了吐舌头,还说了一大堆废话那正是我人性中残留的弱点 屋顶那个穿棉裤的男人举着灯笼去倒骨头这人近视得实在厉害一脚踢上了木桶一脚撞倒了小偷他们互相寒暄了几句小偷就继续往前走在没人的地方突然加快了速度他气喘吁吁地躲在暗处清点一袋偷来的鹅肉那盏灯笼保持着偏执的形状就挂在他头顶的某处 沿墙根行走的男人 大清早就钻进发廊这个男人准是疯了露天市场就在他背后敞开左边是卖早点的排档他出来时树阴正浓他躲在里面整理衣装、笑脸和秃顶上的片瓦然后沿墙根匆匆走过拖在地上的身影像只被禁欲的猫没有人看清他的来历包括那些老邻居和远处那群绝经的女人他紧贴着墙根像个就要穿墙而过的人整齐的砖墙保护着他一半的道德当他拐过那个开阔的墙角时惊飞了一群白鸟…… 只有我看到了我旁观生活已经太久并在每一面砖墙上开有一扇窗 飘浮感 一个人在沉重的建筑里走着脚步轻松 突然想飞羽毛在肥胖的睡眠中呆久了有一些厌倦好像一下子找不到身体的重量 另一个人 围着一棵树转圈不是出于对意义的偏爱——他在练习走正道 两个并不完整的人分头走了一段路突然绕到各自的背后举起了枪现在回忆起来,没有听到枪响没有留下作案的痕迹只有一大堆麻雀从树顶上跌落 孤独感 胖子竖起衣领,出门去了留下两个瘦子,一个嘴唇紧绷一个乳房就像英国人当着我的面 他们脱下衣服在窗户里打盹 我被空虚找到时来了几个大嗓门的人这是一群干燥的农民他们一开始讲本地话打架的时候,又换成了四川方言 我看到那张苍老的脸入夏以来,就坚持在围墙外种蒜他干得太投入了最后将双手也埋进了土里这张脸让我心头一紧——一种无法抑制的恶心 昨天晚上小偷又来过了有人在院子里大声骂人我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房间确信并没有丢失什么 在这里,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每个都印象深刻他们都是一些很穷的人却时时微醉,坚持规则的性生活——这让我时常陷入沉默 论肉体之轻 两个疯狂做爱的人,在彼此的体内呆久了,就会陷入对方的厌倦里眼看着自卑从空气中升起像两只悲观的鹰相互仇视,却无可给予 想起一部伊朗电影想不起片名 那桥头的一个目光迷离隐约就像我的兄弟 我回到乡下时我的兄弟们都出门了他们挤上我来时的火车去了相反的方向 锯子、斧子和木头城里流行感冒他们流行思乡病从乡村到城市他们还是没改掉贪睡的习惯 他们用最乐观的情绪等待有人把他们领走那些从桥头消失的是否找到了生活的信念他们低眉折腰的身影让我想起伊朗电影的某个片断 论伊拉斯谟 谁能激怒这个人呢,当他不再担心生与死,得与失?那个叫路德的青年刚刚离去,卖盐的人送还被摔破的盐罐他拉上冬天厚厚的窗帘 坐在窗下读经我被他缓慢的身影打动了依我看来,他没有把自己变成一尊自相矛盾的神而是表达着一种宽广与和解的人生态度 与一头狮子对视 与一头狮子对视一头伟大的雄狮,神色孤立,批发独自徘徊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内当我们的目光远远相遇他突然一动不动,坚持不眨眼,不喘息仿佛隐忍着一股愤怒直到我的脊背开始发凉直到我内心的自卑被重新唤醒他才发出一阵短暂的怒吼声音低沉,贴着草皮传来,那意思是快滚吧,怯懦的人! 他承认自己是个不快活的人越是靠近窗子 越是听不清雨声从星期天上午开始,他一直在缀补一件上衣的扣子过程显得忍无可忍的漫长——那么多脸孔挤进一个人的世界 像雨点让城市沉寂下来 让喧嚣渗入地下在黄昏中忙碌的人嘴角下垂 手指纤细苍白寂静逼迫他交出最真实的心情——他承认了自己是个不快活的人,没有微笑只会大笑,狂笑,冷笑,在最迷醉的时刻他会突然的沉默选择一个人呆着,就是选择了承担大多数人的黑暗的目光而如果要重新做出选择 一定非常困难 江湖之远 清瘦的身影在春香院的二楼越陷越深窗外细雨飘洒,黑暗裹紧了天空小巷积水闪亮妓女们喧闹着出来洗脚四周陈旧,花香太深有一枚果子悄然落下掌灯时分 小二送来酒饭一个人 读杜诗柳词喝酒,微醉,到天明那布衣草履的使者正自千里之外穿越茫茫平原 茶马古道 马帮的女人滑下山谷 到黑亮的河里取水她要找个柔软的地方 清洗流血的下身男人们在马蹄旁睡觉 世界静得出神远处是剧烈起伏的群山 对岸的寨子温暖地躲着 像草丛中的一枚彩蛋离家越来越近了,这条道路还要穿过几片林地还要飘过几座山 她想起她最小的孩子已经能够独自出行一百里 刺青 一八四八年秋天,易北河的霜冻开始弥漫 一个叫巴枯宁的青年突然宣布 爱上了全世界他热衷于短途旅行,穿梭在平静的大师和哮喘发作的天才之间像一只收集病菌的老鼠播种革命的火种,掉弄灵巧的概念将王宫搞得惴惴不安他兴奋 他战栗 他表皮敏感自恋得发狂 自画像就画了四五张在莫斯科 他尽情施为 将平和的学生感染上时代的哮喘他与友人为敌 让温柔的部分心烦在身边的朋友 就要失去的时候他才露出天真的鼠牙他有一颗精确的心脏 亲自测量过十九世纪的海床 他聪明自持以偏激为尚 是个不可靠的向导别林斯基死后 他就是老大了那个短命的天才 死在警察动手之前与大师同道 难免走乱步调现在 他终于可以独步街头 悄悄露出左臂上的徽章 这肉体上的印痕是他最后的一招 革命者星散了他开始靠近火炉 以喝茶开始 以做爱结束鼻孔里飘出烤肉的味道有一次他偶然瞥瞥窗外 大雪飘飞世界被草率地遮盖 铸铁的街灯下站着两个耳语者 他听说他们都还活着屠格涅夫 和赫尔岑但他希望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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