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麓先生史学思辨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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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识是治史者的眼睛。”近代中国万象杂陈,先生以他独具的史眼为人们揭示出“新陈代谢”这一主旋律,更显功力的则是他能在新旧交织的千丝万缕中理出头绪,揭示新与旧互相转化的来龙去脉。他不仅看到新旧的更替,还看到新与新的递嬗。新中见陈,陈中见新,同中见异,异中见同,“从同一性中找出不同一性,从不同一性中找出同一性”。思辨的火花由此迸发。
  
  “书,文章要有压力,令人去思考,中国需要这样的书和文章,鲁迅所以不朽。”这是陈旭麓先生《浮想录》中的一段话(以下引文凡未注出处者均出自《浮想录》)。《浮想录》就是这样一本书,作者的浮想不时触发读者的思绪。读其书,如见其人。读其书,你可以感受到一个智者的深邃和灵动,一个仁者的沉思和关怀;你似可听到他的浅唱低吟,看到他的金刚怒目;你可以体会到什么才是发之内心的“痛”,出之骨髓的“傲”。
  
  “智以藏往,神以知来”是陈先生推崇的治史旨趣。他说:“没有‘智’(史学)不能‘藏往’,没有‘神’(史识)不能知来,两俱失之的史是断烂朝报。”陈氏史学,智神两字足以当之。
  
  一
  
  “史识是治史者的眼睛。”近代中国万象杂陈,先生以他独具的史眼为人们揭示出“新陈代谢”这一主旋律,更显功力的则是他能在新旧交织的千丝万缕中理出头绪,揭示新与旧互相转化的来龙去脉。他不仅看到新旧的更替,还看到新与新的递嬗。新中见陈,陈中见新,同中见异,异中见同,“从同一性中找出不同一性,从不同一性中找出同一性”。思辨的火花由此迸发。
  
  先生善于透过现象揭示历史的本质。他指出:“义和团的落后性通过正义的斗争表现它的合理存在。”“义和团不是民族觉醒,它促进了民族觉醒。”“义和团运动代表民族感情,并不代表时代脚步。”他说:“太平天国是农民战争,农民战争从来只是一种改朝换代的工具,并不是创建新生产的力量。”同时他也看到了“太平天国仍然是旧式农民战争,但已萌发了一些新苗,新苗又为封建浊流淹没”。再如“曾国藩是封建传统的忠实捍卫者。然而恰恰从他身上开始了传统的裂口”。“租界是罪恶的渊薮却在闭塞的封建区域中展示了西方文明(租界的管理、法制和对新派的‘保护’)”。“民族壁垒可以阻挡侵略,也会封锁自己”。“一村一户都有围子,万里长城是个大围子”。“革命在反对旧传统中形成自己的传统,一旦形成了传统就为自己制造了框框”。
  
  类似的论断在《浮想录》中不乏其例,寥寥数语包含着极丰富的内涵,展示了作者辩证思维的功力。陈先生擅长思辨,对历史的评判,常能发人所未发,《浮想录》中类似的点睛之笔更是俯拾皆是,令人有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之感。
  
  “变”是“近代中国的历史哲学”,但“布新难,除旧更难”。封建的幽灵始终在活人的身上若隐若现。在陈先生的词汇中,“中世纪”与“封建”同义,他以形象的语言写道:“19世纪的中国,一只脚徐徐伸向近代,另一只脚却仍被堵住在中世纪的门内,尽管用力拔,那只脚还是中世纪的。”他看到传统的“凝定性大于流动性,所以对传统的改造往往不能依靠它自身的流动,需要新的或外来的冲击力”,所以“中国不是走出中世纪,而是被轰出中世纪的”。正因为不是主动走出来的,而是被轰出来的,所以那只脚依然拖泥带水。脚下拖泥带水,难免步履蹒跚甚至打滑跌跤,只有将中世纪的污泥涤荡一尽,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才能站得更直,走得更稳。
  
  先生指出近代中国的变革如危崖转石势不可挡,又提醒人们旧的东西除而不尽死而不僵,对封建社会的长期性要有充分的认识,“中国的封建社会长,因为它只有树的年轮的新陈代谢,质的新陈代谢只是个别事物,对整体的变化没有太大的作为”。“中国以往的历史,多为朝代递嬗,很少显示出阶段性来,与其说历史的进步,不如说是时代长流的绵延。”生长缓慢的树木质地尤其坚硬,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期性注定封建余孽的顽固性。革命切除了封建的毒瘤,它的癌细胞却会千方百计在新生的共和国身上找到它栖身之处。“新的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建立起来了,无孔不入的封建习性会对它潜移默化,是新陈代谢的倒行。”
  
  新旧文化的递嬗既有反复,又有羼杂。历史的进程不无诡谲之处,“文革”大扫“四旧”却重塑了一尊新神,“在人类社会中,久已逝去的历史镜头忽然再现,比自然界的‘返祖遗传’要多得多”,而“改变传统遇到的困难,如对小脚的放大一样”。但先生并不悲观,“近代中国破一分封建即前进一步”。尽管封建尘垢顽梗难化,“但一百多年来没有完全不被溶解的封建固体,只是溶解的先后和程度不一”。历史的逻辑表明:“近代中国,民主运动服从民族运动(反帝)是有阶段性的;民族运动服从民主运动是时代的持久要求。”
  
  陈氏史学,以识见长。这种“识”不是哲学家天马行空式的妙言隽语,而是史学家厚积薄发朝夕思辨的灵光一现,它不仅出自对历史的反思,也源自对现实的关怀。
  
  先生认为从历史探测现实,从现实追溯历史是史家通古今之变的必然要求。他那些蜚声学界的论文(《论“中体西用”》、《中国近代史上的革命与改良》等)堪称这方面的典范。在《浮想录》中,先生则将其犀利的史笔直指当代社会。
  
  他明言:“我们的最大困难,就是封建的潜网编结在曾经是彻底地反封建的战士身上。”“封建残余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祖国仍然到处都可嗅得到,……在政治生活中也有这样的‘潜网’。我们要消除这个‘潜网’,还得花很大的气力。”而“在实现科学的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并不是每一步都是科学的,有的甚至离科学很远”。“我们做过‘一天二十年’的梦,得到的却是‘二十年一天’。那是说别人走了二十年,我们才走了一天。”反思是为向前看,身处时代大潮,先生以富于诗意的语言歌颂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变,“火车是近代化的使者,它开到哪里,哪里沉睡的人民和土地就会跳起舞来(车经湘西的怀化、麻阳、吉首、古丈、大庸想起)”。当然,与时俱进不等于与世俯仰,智者的价值在于理性思考。近代历史表明改革的艰难并不亚于革命,“革命以暴力行之,当之者靡;改革靠政令推行,政令之行否在官,而官常常是改革的阻力,所以改革比革命难”。而无论是革命还是改革,“度”的把握尤为不易:“新陈代谢是个自然规律,革命与改良是推动代谢的力,也是规律的体现,但有人为的因素,如果过头和不及,会对代谢起破坏作用。”以史为鉴,可以知兴亡,先生晚年反复探究革命和改良这一历史命题自有其良苦用心。因为“历史的创造者要求是这样,可是历史的自身还会有那样”,历史的诡谲之处正是历史学的魅力所在。
  
  再如“生理上的近亲繁殖,国人已知其害;政治上的近亲繁殖,行者不觉其非,此为民主观念比科学知识在中国普及更难之一证”。行者并非不觉其非,不过是利益所趋罢了,为了煮熟自己的鸡蛋,不惜烧毁他人的房子,害的是民族前途,利的是个人身家。无论是在学界还是政界,近亲繁殖只会结出面目可憎的怪胎,所以“最忠实的家臣可能是最不忠实的公仆。中国有家臣的传统而没有公仆的传统”。可谓一言点中命穴。朝廷需大臣,皇上有宠幸,无数个小朝廷小皇帝当然也得配备自家的鹰犬,何况家臣这种货色向来是供大于求的。传统的阴魂驱而不散,有家臣横行的舞台就不会有公仆生存的空间,在家臣竞相效忠的国度,忠实的公仆只能是草民的奢望。一部廿四史不就是一部封建家臣的折腾史吗?
  
  当然,再忠实的家臣,在主子眼里无非是走狗一条,随时可以弃之门外,依附的悲剧史不绝书。因为“虚伪换来的只能是虚伪,如果虚伪获致了忠诚,那是忠诚的眼泪”。所以最忠实的家臣往往也是最不忠实的猢狲,一朝大树倾倒,逃得最快,反噬最凶就是那只当年最“忠实”最得宠的猢狲,反戈一击的闹剧在“文革”中见得还少吗?西哲有言:“一个奴隶只有一个主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却有无数主子??所有可能改善其处境的人都是他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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